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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笔记本,一生家国情

2021-6-30 08:24| 编辑: 刘黎 | 查看: 40526| 评论: 0|原作者: 马路|来自: 颍州晚报

    休假期间整理书橱,偶然发现一个笔记本,是父亲的。我记起他老人家去世以后自己曾小心保存下来,睹物思人,仔细翻阅之下,心中早已潮起潮涌。
  
  小小的笔记本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颇为流行的那种,大64开,是父亲当年从军时珍藏的纪念册。笔记本蓝灰封面,硬质压膜,边角多处磨破,透出岁月的沧桑。封面上印有“中苏友好”四个烫金大字,扉页靠上正中记有启用日期:“ 1955.6.1.”;次行写着:“军003203”,应该是他所在的部队番号。再往后翻,是他精心粘贴的战友的照片,一寸二寸不等,每张照片四角都用那种三角贴精心固定,很多照片下还记有名字。所以我估计,这很可能是父亲转业前后制作的纪念册。
  
  笔记本里面还夹有三张信纸、一个照相馆的照片袋、几枚那个时期的照片质地的黑白明信片。三张信纸上,有一张是父亲留存的他的一份简历记录,另外两张则是我记下的,应该是父亲当年罹患肝癌期间,在我这里接受治疗时爷俩聊天的记录片段,主要是他在部队的一些经历。很遗憾,父亲一生都不愿也不擅跟子女交流,哪怕是他光荣的抗美援朝历史,在我们面前也很少提及,所以关于他的那些战争期间的很多故事,随着他十八年前因病黯然离去,就只能痛心地成为永远的谜了。遗憾中的庆幸,我还居然保存着这些宝贵的资料!父亲活着时,这一定是他的珍爱;如今,我依然替父亲珍藏着这些历史的印迹。在那么多抗美援朝的老兵中间,父亲应该也是很普通的一员,然而我要说:我为自己的父亲骄傲,为他以及他们那一代人勇毅的付出和欣然的担当而骄傲!
  
  几页发黄的信纸上简要记录着父亲当年的经历。他于1951年5月1日未满19岁应召入伍,在蒙城、本溪经过简单集训,同年10月25日随部队进入朝鲜,属于第二批入朝志愿军。他所在的部队是驻扎在朝鲜马答山的15军44师131团炮兵营无座炮连。所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父亲说那只是鼓舞士气的宣传口号,他们过河时为了避开敌机的轰炸,就选择夜间行军,又为了不发出声响,所有驮运辎重的马匹四蹄都被裹以棉布,而战士则是一个接一个地拽着马尾巴趟过鸭绿江的。这说来有些匪夷所思,却是那个年代战争的真实样子。父亲说,朝鲜腊月的气温非常低,且又经常下大雪,白天一仗打下来,硝烟弥漫,热气腾腾,到了夜里零下三十四度,真正是滴水成冰。没有水喝,就找弹坑里留存的一些积雪挖到杯子里融化后解渴。弹药浸泡过的苦涩冰冷的雪水就着坚硬的压缩饼干,很多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延续下来的。父亲还说过一个细节,狡猾的美国鬼子知道志愿军补给不足,为了试探志愿军的情报,往往会利用居于高处阵地的优势,在夜里甩出一串食品罐头,那铁皮罐头顺着坚硬的雪石从山上滚下来,发出“刺啦啦”的刺耳声响,有时会极大挑战濒临饥饿极限的战士的意志力。有的人实在忍不住,冒险捡拾,就会遭到一阵猛烈的机枪扫射。
  
  当然,父亲一生中他最为自豪的一件事还是“试炮”。朝鲜战争第三战役时,他们所在部队缴获了一门美国大炮,叫755无后座力炮,但没人会打。父亲高小毕业,算是有文化的士兵,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作为副炮手的他复揣摩研究,凭感觉试打第一炮,居然取得了成功。每每忆及此事,一向严肃的父亲脸上都会掠过一丝隐然的满足和骄傲。然而由于长期在冰天雪地作战,父亲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痼疾,转业后到处求医也未能根治。冬天的夜里,父亲会因为关节疼得无法忍受而不得不下床来回走动,一次次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一次次我们却是无计可施,爱莫能助。十几年后我曾天真地想,那个年代的退伍军人,要是能享有今天这样的优厚待遇该多好啊!父亲肯定不会有身上这许多病,也不会有心上这许多痛。
  
  然而,历史就是历史,不容假设,更不容幻想。人们或许只能在那段岁月成为历史之后,再去审视它,反思它,然后给它鼓掌点赞或者一声长叹。
  
  转业后父亲分配到商业部门工作,后来在当地供销社系统退休。他是那种严肃而又严谨的人,性格耿直,不擅机巧,更无贪贿。也许是因为市场经济的大潮最终冲击了供销系统,他凭一己之力又要照顾一大家子,所以他的后半生都是清贫过活,然而却从未因此流露过对于现实的不满和生活的畏惧。
  
  父亲那代人,作为一名党培养出来的军人、干部,他们内心对于工作的认真和党性的坚守,有时候会让涉世未深的我们十分不解。父亲在供销社当主任时,他的一个姑表弟兄托他帮忙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那个时代这类东西是要凭票供应的三大件之一,但父亲居然没有帮忙。老表由是与他反目,不再理他。别人不帮也就罢了,自己的事情总该安顿吧。那年月吃个商品粮可是令人艳羡的事情,哪怕在单位干个临时工都感觉脸上有光。父亲当着领导,母亲就私下提议,趁着供销社招人把在家务农的大姐招到供销社做临时工,说不定以后转正,也好有个出路。三番五次,父亲充耳不闻,唠叨多了,就来一句:“做领导的带头这样搞,别人都这样要求那可咋办?”说得义正词严,母亲只好饮恨作罢。那个年月,此等事情对一个人的影响何其巨大!以致后来母亲和大姐每言及此,依然长吁短叹,不能释怀。
  
  当然我是理解父亲的。作为一家之主,且作为在这个小地方还算有些身份的人,他的决定必有他的道理,必与他的思想和经历有关。大学毕业后,我曾经整理过父亲当年的笔记,那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革命的学习,革命的理想,革命的理论。让这样一个充满革命情怀的“老革命”放弃他大半生的坚守,去徇私舞弊,搞不正之风,他又情何以堪呢?
  
  再次捧读父亲留下的这方小小的笔记本,仿佛在重温他充满革命情怀的一生。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恍然觉得一生严厉的父亲当年好像并没有留下什么财富,却又什么都给了我们;我们寻常觉察不到,却又时时处处感受到它的存在。今天我们一再提及初心使命,也许对于一个把自己一生的希望、信仰、心力、热情都交给那个时代的老党员来说,他们的内心深处从来都充溢着蓬勃初心和使命担当,他们那代人的所思所想所行所冀,只是让这红色旗帜引领下的家和国,让我们党浴血奋斗、历经磨难得来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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