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宁老庄镇还沉在薄雾里,许庄深处却已亮起一点昏黄。那是许效利家豆腐坊的光亮。豆香丝丝缕缕,钻出窗棂,越过院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唤醒沉睡的村庄。这香气,是许家几代人的呼吸,是刻在骨血里的闹钟。 我曾见过许老汉做豆腐。那并非是劳作,而近乎一种仪式。前一晚,他便挑出圆润饱满的黄豆,汲深井之水浸泡。次日凌晨,豆子吸饱了水分,圆滚滚的,丰腴如脂。驴子拉动石磨,石磨发出低吟声。青白色的豆沫沿着石缝缓缓溢出,醇厚的生豆气弥漫开来,那是生命最原本的滋味。然后过滤豆渣,用地锅煮豆浆;当豆浆在大锅里开始翻滚,如云海蒸腾时,许老汉便开始在大锅里点卤。卤水细线般落入,豆浆顷刻间开出万千絮状的豆花。而后上箱、压榨,水汽嘶嘶逸出,豆腐便在重压下凝就了魂灵。 这手艺,许效利是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的,而他父亲,又是从祖父那里传承的。许效利说,他小时候最怕的就是冬天。父亲常在凌晨两三点把他从热被窝里拽起,一同拉上沉重的豆腐车,或徒步赶往十几里外的集市,或游走于四面的村庄。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土路坑洼,车轱辘吱呀作响,像是痛苦的呻吟。手冻僵了,便揣在怀里捂一捂;脚冻麻了,就下来跟着车跑一段。那时他觉得,这世上最苦的差事,莫过于在寒夜里卖一块热豆腐。父亲却从不言苦,只在那豆香与寒气交织的清晨里,一遍遍告诉他:“孩呀,东西做实在了,人心才踏实。” 如今,许效利已过了他父亲当年的岁数,那辆老旧的豆腐车早被三轮车取代,但豆腐,还是那方豆腐。镇上的老人是许家豆腐最忠实的顾客。他们常说:“效利的豆腐,有老味儿!”那“老味儿”,是石磨磨出的细腻,是地锅烧出的焦香,是盐卤点出的筋道。你用刀一刀切下去,不散不碎,断面能看见细微的孔洞,饱含着浓郁的豆汁。或凉拌、或小葱炖煮,或简单煎至两面金黄,蘸一点生抽便是美味。常有远近的小媳妇们来求教,许效利从不藏私,笑着向她们说出制作的方法。末了总添一句:“火候急不得,心要静,手要稳。”旁人回去照做,却总差几分意思。后来人们才悟出,那差的不是手艺,是时间,是耐性,是几代人与一口锅、一捧豆培养出的无言默契。 他的豆腐坊,成了许庄一个小小的信息集散地。清晨来买豆腐的人们,端着碗,提着盆,总要站着唠几句家常。谁家的孩子考学了,谁家的媳妇生娃了,谁家的麦子该收了,新闻旧事都在这豆香氤氲里交汇、传播。一块豆腐,称的是斤两,连接的却是乡情。 现在,许效利仍用地锅做豆腐,还是纯真质朴的带着黄豆花香的地锅豆腐。他的孩子们已接过他的手艺。他说:“城里的豆腐好看、白净、盒装着,可吃进嘴里,没魂儿。我这豆腐,得有人接着做,这味儿,不能断。” 我忽然明白,许家几代人买的、卖的,何止是一块豆腐呢!他们坚守的是一种承载着深厚情感的承诺。世间万物皆奔流不息,人心愈发惶惑焦灼,总渴望抓住些恒常的东西。而许效利的豆腐,便是这变迁洪流中一块坚定的磐石。它用最质朴的方式告诉世人:有些东西,快不得;有些味道,变不得;有些道理,歪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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