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黄州完成蝶变,成为了苏东坡,写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苏东坡在黄州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三首写于不同年月的《定风波》。综合来看,《定风波》属于苏东坡记事抒怀的词作,最能反映他的生存状态和精神蝶变。第一首大约写在他到黄州不久,最迟在第二年。词人惊魂仍未定,常常是“拣尽寒枝不肯栖”,感觉“寂寞沙洲冷”。你想想,受贬遭重罚而来,到了靠近长江的一个陌生闭塞贫苦的地方,从闻名天下的大才子、朝廷重臣,一下子成了“社会闲杂人员”,没有工资,贫困交加,过得多么落魄。 好在苏东坡的朋友多、粉丝多,总有人偷偷伸出温暖的手来拉一把。这年重阳节,正当苏轼坐在草屋为没有酒肉过节而发愁时,门童来报,说一个大人骑着骏马带着一群人到了东坡地头。开门一看,来人竟是新任黄州知州徐君猷。苏东坡是他的管理对象,他却是被管理者的粉丝。黄知州真是性情中人,不怕别人闲话,也不怕被牵连,就因为担心词人节日里寂寞感伤抑或缺酒肉,就骑马带队上门慰问来了,还带着肥肉和美酒。九月九登高是民俗,苏东坡与黄知州肩并肩,立在小山头上赏菊赋诗,并写下了这首《定风波·重阳》:“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词借助江上寒雁南飞与夕阳斜照之景,表达了一种复杂的心情,看似劝朋友“想开些”,其实是在劝自己,好好活着,不要悲观。这首词也说明,那时在黄州的苏东坡还处于“适应”的状态,心情是矛盾的,苦乐是相参差的。 第二首《定风波》,苏东坡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这时,他已经在黄州安家落户三年了,种地有了经验,生活自有小保证,酿酒坛子满满,也能常醉了。于是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喜欢与朋友结伴畅游。三月初的黄州,乍暖还寒,山野静寂,他们一群人如“兰亭雅叙者”说说笑笑。游走中,风雨忽至,没有带雨具,大雨落下,同游者个个狼狈不堪。只有苏东坡似乎没有啥不适感觉,大踏步走在风里雨里,游兴不减一丝,且大声吟诵,鼓励同伴一起走下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是苏东坡最重要的一首词,一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千百年来鼓励了多少身处困境的人,面对艰难困苦与厄运,要选择乐观豁达,勇往直前。也可以说,这首词是苏轼变成苏东坡后,最能表现其乐观主义精神的作品。当然,在我们读到“也无风雨也无晴”时,隐隐约约,也感到了作者无奈的“适应”。 第三首题为《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词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王定国是谁?王巩,北宋著名诗人画家,当然也是苏轼的挚友。他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到蛮荒的岭南之宾州,且连遭厄运,“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五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几病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苏轼文集》)。对这个朋友,苏轼十分愧疚,想起他的遭遇常常夜不能寐。三年后,王定国从南国归来一起喝酒。苏东坡发现,他就像一棵“不死草”,晒干了,浇点水,又活了,且活得茂盛。酒桌上,还有一个叫寓娘的红颜知己作伴。寓娘,就是曾一度名动京城的歌女柔奴,后为王巩的侍妾。“乌台诗案”爆发后,王定国成为苏轼圈里受牵连被处罚最重的一个官员,家里的歌女侍从闻之轰然散去,唯有柔奴愿意跟着王去荒野地里吃苦受罪。劫后重逢,苏东坡非常感慨,写词赞美了这位美貌且品行高洁的世间奇女子,称她是皓齿清歌的“点酥娘”,说她从岭南归来更加美丽动人了,微笑里带着岭南梅花之清香。最后问,岭南不是很好过吧?柔奴却莞尔一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巧妙回答了老朋友的问话,化解了沉重与尴尬的话题,也把自己承受的三年多苦难化成云烟、变成一种修行,似乎宾州之行成了她与夫君一趟风花雪月“江南游”。吃苦三年,几死几活,柔奴却没有一丝抱怨,有的只是无边的宽容与理解,这让苏东坡十分震惊与感慨。他通过词作赞美了柔奴的美,也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心安处,就是家乡啊!此时的苏东坡,因为心安,也终于把黄州当成了眉州。 这首《定风波》自诞生一千多年以来,不知道慰藉了多少游子的心。“此心安处是吾乡”,直到现在仍然是人间“最美”的语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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