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离开人世已数年。在我童稚的记忆里,外婆常是笑眯眯的,眉眼弯弯地招呼我吃点心,眉眼弯弯地教我剥豆子。夜里睡在一处,她说我童话书里没有看过的故事,黑暗中虽看不见她的脸,我却觉得那声音也应是眉眼弯弯的。 后来,亲人间聚少离多。等她真正离开的时候,我才惊觉很久没再听到她讲新的故事了,很难说不是一种遗憾。母亲似乎也是遗憾的,这份遗憾让她频繁念起外婆件件桩桩的琐事,我更愿称其为外婆的故事,它们并不轰轰烈烈,但是充溢着轰轰烈烈的浪漫。让我记忆尤为深刻的是有关一捧槐花的小事。 母亲曾经也只是孩子,她的童年不像如今信息发达,鲜见灯红酒绿,又是在村里,孩子们的乐趣更多地集中在汲取着大地生机的草木上。 那时正值春季,放学归途,槐花夹路而生,开得烂漫。母亲喜欢花,却不敢像其他孩子那样爬上高高的树干,于是挑了几串落在地上的槐花,小小一捧,洁白如雪。没有口袋,书包也是满满当当的,手里仅有一本书。她灵机一动,课本轻轻夹着花,胳膊轻轻搂着课本,怀着轻快的喜悦回家了。到了家中却发现,即使再轻的手脚,春花娇嫩,还是受不住挤压。展开课本,花朵的汁水将书上的墨迹晕染开,黑乎乎一小片。 书是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像姥姥这样敬重知识的农家人。书上有字,字里行间是文化。“有文化”的背后是“有出息”,那时书籍承担着如此朴素的愿望。母亲做好了挨一顿批的准备。可是外婆仅仅是看了看那污了的书,又看了看那同样污了的花,最后看了看低着头泫然欲泣的母亲,叹了口气说:“可惜了这槐花。” “可惜了这槐花。”母亲回忆着说起这句话时,眼睛很亮,像是深夜湖水里倒映的月亮。 我理解了母亲这神色里的情绪,它饱含一个孩子对母亲真挚的怀念和热烈的感激,在那物资匮乏、将生理需求远远放在精神需求之前的年代,外婆在书和槐花之间,在责备一个孩子的错误和守护她浪漫的童心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像化在细雨里的微风,以温和沉静的姿态,抚化着孩子的心灵。时间是最温柔也是最残酷的事物,可总有温情能够抵挡时间的磨损,沉淀下熠熠生辉的宝物。可能外婆也没想到,她维护女儿珍爱这一捧槐花的小小心意,被她的女儿铭刻在心底至今,即使她已不在人世。 人们谈起浪漫,常常是声势浩大的风花雪月,可对这一捧小小槐花的怜惜,何尝不是一种浪漫,这浪漫比那装订着的纸页要珍贵。 外婆的浪漫就像这回忆里的槐花,芳泽纯澈悠远,绵延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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