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1日,为了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8周年,我在战友群里发表了纪念文章。上海战友何义华,在战友群为我的文章点赞,并配发了以前战友聚会我们演唱军歌的视频。在部队时,我与何义华既是战友,又是歌友。看到义华发的视频,不禁想起在部队时我们共同坚守边疆、一起高唱军歌的往事。 大兴安岭的夜,是寒冰与寂静凝成的永恒。营房之外,山峦如黑色巨兽,沉默地蹲伏在茫茫雪原上,只有哨所昏黄灯光如孤星般,刺破重重黑暗。何义华与我肩并肩站在哨位旁,凛冽朔风夹着雪粒呼啸扑来,如刀子割着脸颊。 他忽然张开口,轻轻唱起那支《说句心里话》,曲调如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寒冷里摇曳,却终究抵不过风的撕扯,瞬间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何义华战友来自上海,身处边陲冬季,仿佛跌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异境。他裹着厚棉衣,颤栗着伸出双手捧接雪花,惊异而笨拙。那双手曾抚弄过弄堂里温软的丝竹,如今却僵硬地握着冰冷的钢枪。面对一片连呼吸都几乎要冻僵的天地,他轻轻叹息:“原来世界竟有这般冷彻骨髓的地方。”我默默听着,如同听着远方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然而,军营生活自有其熔炉。操练归来,义华常靠在通铺上,操着吴语教我唱新学的军歌。他哼唱时,舌尖卷起清越的江南软语,那声音竟如黄浦江上跳荡的柔波,在粗粝的北疆营房里奇异回旋。 我们嗓音渐次相合,渐渐汇聚成真正的军营之声——一种于冷冽中悄然萌发、韧如劲草的生命强音。 后来,每当夜色沉沉压向山岭,我们便寻一处僻静的角落,用歌声互相取暖。唱到“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义华眸中倒映出江南春水的潋滟;唱到“想家的时候”,他声音微微发颤,但脊梁却挺得更直。歌声里,有他童年弄堂里雨打芭蕉的清脆,有我故乡淮河岸畔原野草木的芬芳气息,更有营房外风雪肆虐的呼啸声——这些声音奇异地熔铸于一炉,于我们年轻胸膛内激荡、升腾,最终竟在边陲的冷酷里,铸成一道抵御严寒的暖墙。 一次,零下四十多度的深夜,我们巡逻归来。皮帽早已冻成硬壳,睫毛上冰霜凝成白色帘幕,遮蔽了视线。义华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远处荒寒山脊上的一钩冷月,声音嘶哑地再次唱起那首《说句心里话》。 初时,歌声断续微弱,但渐渐聚拢了力量,如冰河下潜流奔涌,终于冲开冰面,化为裂帛之响。我们两人伫立在无边的霜雪之中,歌声穿破严寒,仿佛向沉眠的雪野宣告:这里有两个血肉之躯,正用滚烫的呼吸在冰封大地上刻下不屈的印记。 后来,我们告别了铁铸的营盘,也告别了那片风雪覆盖的山河。 义华回到了他烟雨氤氲的江南,我解甲归田后,充分享受四季分明故土的温馨。岁月如流,生活沉入琐碎尘埃,当年风雪中高歌的喉咙仿佛也被日常的尘埃覆盖得喑哑了。 今年4月,我有事途经上海,特意寻到义华。我们并肩站在黄浦江边,看江涛不息地拍打着堤岸。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我们沉默良久,几乎要被这久别重逢的陌生感压垮了。忽然,远处不知何处隐隐飘来《说句心里话》的旋律,那声音微弱却清晰,恍若来自时间的深处。就在那一瞬,我和义华像被同一根弦猛然拨动,不约而同挺直了腰背,同时放开了喉咙——曾经冻僵过、嘶哑过、沉寂过的喉咙,此刻竟喷涌出当年在雪野中燃烧过的声音。 岁月无声流过,多少人事如雪消融,但冰河裂响般的声音却从胸膛深处蓦然迸发。当两个鬓染风霜的战友在浦江流光里骤然站得笔直,喉咙里再次奔涌出属于兴安岭的旋律时,我忽然明白:原来,那严冬里一同唱过的军歌,已不是喉间稍纵即逝的声波;它们早已成为我们骨血深处不灭的星辰,成为魂魄里永不坍塌的界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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