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一到,太阳便像赤红的炭块悬在当空,热浪如同无形的巨手,从天上压下来,紧攥着人的脖颈。巷口老槐树浓荫下,平日聒噪的雀儿皆噤了声,只闻得蝉声嘶鸣,喧闹中竟更衬出天地间一种沉闷的窒塞,仿佛整条街道被扣在蒸锅之下。青石板路蒸腾着热气,恍惚之间,感觉自己成了那蒸屉里半熟的馒头。 这个时候,鸡鸭都不下蛋了,用乡人的话说,叫“歇伏”。天气太热,家禽要通过停止产蛋或降低活动来减少体热产生。而人工饲养的产蛋鸡在高温时段也会减少产蛋频率。因此,民间有“鸡蛋缺八月不缺腊月”之说。 动物都知道歇伏,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人自然更不能例外。如何度过酷夏,就成了人们最关注的话题。古人歇伏,全凭一番清心寡欲的功夫。白居易《销暑》诗说得好:“何以销烦暑,端居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热散由心静,凉生为室空。此时身自得,难更与人同。”境界固然高妙,然而清风若不肯登门,便是诗人自己怕也难保心静如水。至于寻常市井小民,便只能另寻偏方了:竹帘垂挂,隔绝炽白日光;蒲扇频摇,驱赶恼人飞蝇。胡同深处偶有叫卖声传来,冰镇酸梅汤的吆喝便成了此时唯一清凉的福音。人倚在竹榻之上,汗水涔涔,蒲扇摇动,风却也是温吞的,只摇得扇坠汗珠颗颗坠落,倒像是扇子自身也热得淌下汗来。 到底要谢两位神明。其一乃中国上古英雄后羿,射落了九轮骄阳;其二乃美国人威利斯·开利君,他发明了空调。若无此二位,我们怕早已成了天地熔炉里炙烤的焦炭了罢。如今,我们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冷气徐徐,倒仿佛身处洞天福地,窗外那明晃晃的骄阳,竟成了不相干的画片。 然而冷气虽好,也并非万能解药。偶尔外出,穿行于滚烫的市街,便似误闯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口中渴极,买来冰镇西瓜,不顾体面地大嚼,甘洌汁水入喉,凉意直抵肺腑,畅快得如同偷饮了琼浆玉液——这痛快,原也是冷气房中斯文啜饮所不能比拟的野趣。人毕竟是血肉之躯,逃不过对那原始清凉的向往,恰似草木离不得水泽,终究是造化之中一点未泯的天然。 伏天的太阳,似乎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人心中最深的慵懒与最直白的贪凉。古人或于池畔纳凉,或于山寺避暑,那“树荫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的清幽,怕是只有神仙才配消受。我们寻常人,倒是在空调凉风与冰镇西瓜之间,寻得了自己的活路与生趣。 傍晚归家,冷气拂面,窗外蝉声犹炽。凝望夕照下依旧灼热的天地,忽然憬悟:古之圣贤“天地为炉”之叹,并非虚言;而所谓“天真热”三字,竟是一句深埋于炎凉世态中的双关谶语——此“天真”非涉人事,乃是苍天以其最原始、最暴烈的热度,专为拷问人间万物而设。 这骄阳之下,人间的万般机巧,有时竟敌不过后羿箭落之后那唯一太阳的专横威光。所谓避暑,不过是人类以一点小智,向大化借得方寸清凉暂避锋芒;而歇伏之真意,或在于认清:酷烈乃天地本然之态,人生于世,原不过是在那巨炉边寻得一片勉强容身的树荫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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