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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020-8-1 09:59| 编辑: 谢珊珊 | 查看: 80662| 评论: 0|原作者: 张晓玲|来自: 阜阳日报

  家园,一片汪洋。
  
  燕子在电线上低飞,电线在水面上漂浮,时隐时现。水面下,有鸡舍鸭棚鹅圈牛栏,有大豆花生芝麻高粱玉米水稻,有盛开的丝瓜花南瓜花葫芦花瓠子花,有180平方公里的劳作和吟唱,恬静或欢愉。
  
  (一)
  
  雨在下。路二面的紫薇花一直开,那是要一鼓作气开满一个夏天的。老梁又吹箫了,呜呜咽咽的音调,又是《北国之春》。立在二楼窗前吹箫的老梁,隔着紫薇花,吹给堤坝下的滔滔洪水听。洪水下面有他的鱼塘、藕塘和稻田,都是跟自己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伙计。他的芝麻花生大豆正开着花,被他侍弄得特别耐看。没承想洪水一来,这些都送给东海龙宫了。
  
  他心里不得劲,吹箫。夜半箫声,他的鱼虾、藕塘、花生大豆们,都听得到的。他想抚慰它们,让它们别走,洪水退去后,他还去把它们找回来,悉心照料。大水过后的蒙洼,哪一家哪一户不是这样过来的?
  
  该走的也莫管。鱼塘的鱼没了,继续放养鱼苗;藕塘冲没了,来年再种;幸好,他早已备下绿豆种子用来补种,绝不会让一寸田地撂荒。
  
  1991年的那场大水过后,老梁赤着双脚高绾着裤腿挎着柳条筐去湖地站绿豆,迎面碰上村干部,村干部说,“老梁,瞎种啊,看阵势还要拔闸,种上也是冲走。”老梁信他这话,但他管不住自己,还是把半筐绿豆站完了。他不站绿豆夜里睡不着啊。他总觉着但凡有一线希望,他得救那块地,给那块地一线生机。结果,第二天又拔闸蓄洪了。那一年,他站了三遍绿豆。(站绿豆,就是水未完全退去,人们为了早一天抢种,站在泥水里往地里丢绿豆。)到秋收的绿豆还不够种钱。种一葫芦收一瓢,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只有淮河愣子才会干。不被大水泡过,你不懂蒙洼人对土地和家园的感情。但他心意尽到了,此生无憾。
  
  (二)
  
  老梁的大名叫梁淮生,淮河湾里叫淮生的人一撮一大堆,一辈一辈喝淮河水长大的人,就乐意取这个名 字。“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湾里人舒坦(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老梁打小水性就好,说是“浪里白条”也不为过。但那一次涨大水,害得他差点没回来。
  
  傍晚,老梁仗着自己水性好,坐着一只汽车轮胎去小台子,把存放在那里的几座麦垛再用油布盖严实一些,以防因雨水侵蚀而腐烂变质。但他万万没想到,风浪太大,汽车轮胎置于无边无际的洪水中就像大海里漂浮的一片树叶一样,一个浪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打翻。老梁紧紧抱住汽车轮胎,任凭洪浪把自己推向远方。
  
  天完全黑下来,一直不见老梁回来,心急火燎的老伴赶忙跑到村部报告。人命关天的事一秒钟都耽搁不得。情况上报到区委以后,区委立即组织两支搜救队前往小台子救人。由于夜黑风浪大,第一支搜救队前去搜救未果,第二支搜救队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在小台子周围十几公里范围内展开拉网式搜救。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奋战,终于成功救出老梁。
  
  老梁原本膝盖就有旧伤,由于在洪水里长时间浸泡,旧伤复发。区委立即安排人员把他送到区卫生院救治。由于伤口在浑浊的洪水里长时间浸泡,导致严重感染。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救治,恐怕有截肢可能。为此,区委把他的伤口感染情况专门向前来抗洪救灾的南京军区医疗队作了介绍。军区医疗队看过他的伤口后,引起高度重视,立即派专人送老梁到南京军区总医院住院治疗。经过1个多月的治疗,老梁的伤口痊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老梁逢人便说:“我这条腿是共产党给的。”
  
  (三)
  
  老梁下地回来,屋里人说,晌午没下饭的菜。老梁撂下铁锹,背起渔网就走,一网撒到淮河里,白花花的一片,大鱼小鱼乱蹦。
  
  这是10年前的事了。现在淮河里可没那么多鱼,十网总有九网空。祖祖辈辈靠水吃水,也没把淮河里的鱼吃绝,而近些年情况可不妙,淮河的许多珍贵鱼种逐渐减少甚至灭绝。政府颁布淮河禁渔十年,老梁打内心还是认同的。背靠一条大河,总得给子孙后代留点稀罕物吧。
  
  老梁的儿子儿媳外出打拼几年,挣了不少钱,已经不习惯在庄台逼仄的空间里过生活,在县城里买了商品房,盘下一间店铺,做个小生意。也时常回来看看。
  
  小孙子说,街上买的鱼咋是面的,一点也不好吃。老梁就背上网,到自家鱼塘里撒鱼,鲫鱼鲤鱼鲢鱼噘嘴穿子泥巴狗子应有尽有,满满一大水桶,都让他们带上。老梁嘴里念叨着,咱淮河边儿地里长的水里养的,样样都好吃哩很。
  
  大雨,大暴雨,特大暴雨。淮河水位不断上涨,翻滚的黄水已经逼近家园。司空见惯的淮河,已经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咆哮着肆虐这片土地。
  
  已经接到开闸泄洪的通知,老梁穿上雨衣拎起铁锨拿起手电筒就往堤坝上跑。老伴跺着脚在屋檐下喊:咱家的鱼塘还没捞咋办,毛豆倭瓜大葱都没收咋办,鸭子鹅都还没上岸咋办?“你看着办!”老梁头也没回,冲进雨中。没人通知他去防汛,上了年纪怕他有个啥闪失。可保护家园,人人有责。但凡是个淮河汉子,都有这个觉悟。
  
  “爹,您咋也来了?” 雨幕中,循着声音,他慢慢看清一个魁梧的身影。
  
  “儿子,啥时回来的?”
  
  “要开闸泄洪了,我来抗洪。”
  
  2020年夏季的千里淮河,倾盆而下的雨注定要让一个个平凡的名字走进历史的丰碑。
  
  (四)
  
  老梁等一支烟燃尽,定了定神,看了一眼门外翻卷的洪水,徐徐道来:在建蓄洪库之前,蒙洼幅员辽阔,地多人少,十分富饶。即便时有洪水泛滥,但洪水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会造成多大损失。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淤泥,给广阔的大地施了一层厚厚的肥料。“家有三件宝,不怕水打扰。”三件宝分别是:摇钱树——高处田地栽种的果树;聚宝盆——挖的水塘,水来的多,沉(滞留)的鱼多;灵芝草——杞柳、淮草和荻草。
  
  “编筐打篓,养家糊口;逮鱼摸虾,养活全家。”祖祖辈辈傍水而居的蒙洼人民,靠水吃水,过着自足而恬淡的生活。
  
  开闸泄洪,就等于把洪水引到家里,淹没自己的家园。那滋味谁没亲身经历过谁不知道。1991年那次蓄洪,老村支书眼看着大水摧毁自己的家园,上千顷丰收在望的庄稼血本无归,肝肠寸断。
  
  那一次,大堤出现管涌,几处都在冒浑水。老支书带领民工经过两个多小时反复过滤处理后,在近处又喷出了直径20厘米的水柱,小虾、小鱼都被喷出来了。突然出现的惊险一幕,让在场的民工吓得不知所措。老支书立刻意识到:如不及时找到洞口,并采取有效措施堵漏,马上就有溃堤的危险。他立刻乘坐小船到堤外寻找洞口,经过仔细观察,发现离岸边10米处的一片水面有草杆停留。凭借多年的抗洪抢险经验,他立刻意识到洞口就在下面。他毫不犹豫跳到3米多深的水中摸探洞口,一个大浪打来,眼看着他就要被吸进巨大的漩涡中去,如不是紧紧抓住事先预备好的一根长竹竿,非被洪水卷走不可。查到洞口之后,他紧握竹竿站在湍急的洪水中,指挥村民抱来棉被和草袋堵洞口。经过3个多小时的抢险,大堤终于化险为夷。
  
  老村支书就是老梁的叔父,几年前已经故去。临终留下遗言,把他埋在大堤下面,活着看护大堤,死了也要为乡亲们守护家园。老梁指着庄台下面的那片洪水,喏,就在那儿。
  
  (五)
  
  雨已经停了。堤坝的紫薇树上,不时传来画眉鸟清脆响亮的叫声。洪水正悄无声息地退去,矮树林显露出来。白鹭和燕子终日流连于洪水之上,它们在寻找丢失的家园。
  
  老梁的鱼塘和庄稼地还淹没在水下。莲藕在遭遇洪水时,努力地把叶子高高擎出水面,幸运地躲过一场灭顶之灾。老梁心疼劫后余生的藕塘,目光里多了一分柔情。
  
  老梁思忖着,等洪水退去,自己的鱼塘、藕塘,还有几十亩庄稼地是不是该转包出去。他觉得自己的体力越来越不济,儿子又不在身边,没个帮手,他怕自己侍弄不好,对不住跟自己要好了几十年的老伙计。最好是转包给村里的年轻人,自己得空还能去打个下手,瞧看瞧看这些老伙计。毕竟在自己手上经营了那么多年,一想到要和它们分开,老梁心中泛起一种隐隐的酸痛。
  
  夜晚,儿子打来的一个电话,让老梁激动得彻夜难眠。
  
  儿子说,“爹,跟您商量个事,我想回去干,养鱼、养虾、养鸭、种地,你看可行?”
  
  “你城里的店铺咋办?”
  
  “现在生意难做,不想干了。”
  
  “你一个人也干不了呀。”老梁担心地问。
  
  “我跟咱村的海亮和顺子合计好了,俺们三个联手干。”
  
  “你们三个可要想好了,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老梁还是不放心这事,反复叮咛。
  
  “爹,灾后重建家园,咱不能总向国家伸手,咱得自力更生。”
  
  “那是,那是,咱王家坝人啥时候向国家伸过手?”
  
  放下电话,老梁觉着自己还有几分年轻时的豪气,儿子越来越像年轻时的自己。
  
  大水退去,那个绿树环抱、群鸭戏水、鱼虾满塘、瓜果飘香的美丽家园又将重现。
  
  此刻,老梁心中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从容和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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