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怨你爸爸吗?” “我……”冬来吐出一个字后,就陷入了沉默,刚才还照在屋子里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西斜移走,他的脸陷进了一片昏暗里,看不出情绪。 冬来是发小的孩子,发小叫高凡。高凡16岁初中毕业出去打工,几年后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二人自由恋爱,未开花先结果。女孩家里强烈反对,女孩就和高凡私奔而来。高凡母亲自是高兴,盖新房、买家具、做衣、套被,张罗婚事。她骄傲地说自己既娶媳妇,又嫁女儿。骄傲过了头就是得意,得意久了就成了傲慢。婆媳有了矛盾,高凡母亲就将此事拎出来,铁锅炒豆子般翻来覆去地说,直说得儿媳耳朵里起了茧,心里长了毛。高凡是个沉默的木桩,任母亲和妻子的吵架声,日日在院子里相撞。 日子长出了倒刺,怎么过都疼。高凡媳妇受不了,在冬来周岁时,与高凡离了婚,走得像当初来时那样绝决干脆。高凡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外出打工,几年不回。 妈走了,爸不回,明明父母都在,冬来却活得像个孤儿。他是个寡言懂事的孩子,再长大些,看到别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就默默回到屋里,捧起书本,他仿佛知道自己未来的路,早已铺在了书本里。 冬来住在大门旁边的耳屋里,靠路,有时晚上八九点钟经过时,还能听到从窗子里传来他叽里咕噜的背书声,有时是语文,有时是英语。 高凡在外打工,很少跟家里联系。孤独久了,厂里一个女子闯进了他的生活。女子丧偶,比他大六七岁,有两个孩子,都已上了初中,他去了女子家做了倒插门女婿。 那女子家离我爱人老家不远,我曾在路边遇到过高凡,彼时他正往车上装玉米,挥汗如雨。见到我,他很意外,也很惊喜,从他少年出门打工后,我们就鲜少见面,我嫁到哪里,他自然不知,何况我定居在外很少回来。我想问问他,你怎么不回家?我想告诉他,你的儿子学习很努力。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 爷爷奶奶很疼冬来,忙时种庄稼,闲时打零工,四季不休,挣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冬来身上。村里有“好心人”给冬来爷爷出主意:“年龄大了,受不住累,把孙子送到他爸爸那里,你也清闲清闲。”冬来爷爷拎着盖房用的泥抹子,头也不回:“就当我把儿子再养一遍吧。” 冬来很争气,学习一直名列前茅,考上了重点高中,又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通知书下来那天,爷爷破天荒地买了一堆烟花,“咚咚咚”地放了一个晚上。 冬来上大学不久,一直疾病缠身的奶奶离世了,冬来长跪不起,哭到不能自已。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怪过奶奶当初的强势,逼走了妈妈,但奶奶对他实打实的疼爱,从来不掺半分假。 高凡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继儿娶妻,继女嫁人,任务完成,他在那个家的价值就被利用殆尽。趁着母亲去世,他回来了,丧事办完,他再也没有回去。 儿子的回归,是这个悲伤老人的慰藉——相依为命的老伴离他而去,孙子又外出求学,空荡荡的家,太冷清了。电影中豪门里的恩怨情仇,在普通人家里,简单到只剩下血脉亲情。 爷爷对父亲的包容,在辛苦长大的冬来那里未必就有,但他什么都没说,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世间的悲欢离合激起的波澜,一直是我的敏感点,但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我无从打听,亦无权置喙。 这次回故乡,遇到冬来到母亲家借筛子,趁母亲去杂物间翻找的机会,我还是没有忍住好奇,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但看他沉默的刹那,我突然又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 “我怨不怨不重要,爷爷想念他,需要他。”冬来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恨比爱容易,但是生活着,爱比恨更重要。”他突然笑了,笑容灿烂得像刚才照进屋里的阳光。 看着他拿着筛子离去的,挺拔瘦削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孩子给我上了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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