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性子很软的人,这个软可以说是心软,也可以理解为软弱。 小时候家里经常喂一些牛、猪、兔。养牛是为了耕地,减轻人在田间劳作的重负;养猪是为了长大卖钱,解决生活中大的经济困难,比如盖房,给我们姐弟几个交学费等;养兔卖兔毛,是为了补贴家用,比如人情礼份往来,柴米油盐花销。父母终日劳碌,除了种地和做家务这两大整活儿,其余的零碎时间,母亲都用来割草,喂牛喂猪也喂兔。 猪喂了一年,膘肥体壮,该出售了,这应该是我们家最高兴的一天,但母亲脸上却难见笑容。她看到猪贩子用绳子捆住了猪,听到猪发出刺破耳膜的惨叫,就默默转身回到里屋。直到猪贩子带着猪离开,直到猪的哀嚎声渐行渐远,她才从屋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她是不忍看、不忍听,更是舍不得。从两尺来长的小猪仔到三百来斤的大肥猪,其间一点一滴的变化都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一年的相处,母亲早已将它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并产生了感情。看猪受刑,听猪哀嚎,她心里自然受不了。 对猪如此,对人更是如此,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有时“软”过了底线,就变成了软弱。“软弱”是一个不太好的词儿,和它一起出现的常常是“可欺”,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母亲和父亲从小一块儿长大,情投意合,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是件新鲜前卫的事,人们惊讶,甚至有些羡慕。奶奶自然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又有些得意,人一旦产生了得意之情,就会对容易得到的不珍惜,甚至轻慢。农村有句话说,娶儿媳花的钱越多越宝贵。显然,母亲不在此列。 母亲出嫁第二年,婶子也嫁了过来,她虽不是外乡人,但到底来自于外村,隔了十多里地,要了不少彩礼。奶奶心疼之余,觉得花了这么多钱娶来的媳妇,应该珍惜,话里话外充满讨好之意。 我出生时因为性别,爷爷奶奶是失望的,“母凭子贵”在母亲这里不存在。几个月后,堂弟出生,婶子的地位又上了一层。如果先前奶奶对待俩儿媳的差别是平地和山丘,后来就是山谷与山峰了。母亲受了委屈,没少默默流泪,直到后来分家后,她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 长大后,听母亲就陈年往事向我诉苦,我愤愤不平:“当初她说你,你就听着?咋不反抗?”“咋反抗,他是你爸的娘啊。”母亲无奈地叹息。我气到无语,在我的认知里,善良可以,但一定要有底线,过了头就是软弱可欺。人与人之间说到底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可以宽容,可以忍让,但如果触及底线与尊严,即使不反击,也一定要远离,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 奶奶有肺病,常年咳嗽不止,自爷爷去世后,她一直独居。 那年严冬,奶奶的病情日益加剧,家里常常灶不冒烟,锅不冒气。姑姑们嫁得远,婶子又出门打工去了,母亲便一天三顿饭让我送过去。后来干脆把奶奶接到家里来伺候。母亲要好的闺蜜恨铁不成钢:“以前她那样对你,你不以牙还牙,还精心伺候,我看你就是个软骨头!”母亲笑笑:“我要是像她那样对我,岂不成了和她一样的人了?” 奶奶临终前拉着母亲的手,流着泪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呀……”母亲泪如雨下。 那时我才十一二岁,看着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奶奶和泪流满面的母亲,并不太懂。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可以和冰川碎裂并轰然倒塌相提并论的一幕。“砰”地一声,以往的所有牵绊和恩怨碎如粉屑,散如漫天大雪,持有偏见的人,放出了悲悯和深深的愧意,满怀委屈的人得到了补偿与平衡。雪后,一片平静,如同她们的内心,坦然、释然。 母亲是一个智慧的人,她用她的“软弱”对抗了这个世界给予她的坚硬和冰冷,并最终换来了温柔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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